期待后续故事!
作者:正直
简介:1、K极道YAKUZA x T纪录片导演. 2、双向暗恋. 3、无副cp. 4、HE
(一)
0.
这几天又下起了雨。
光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贴近前玻璃抬头看天色阴成模糊的一团。人行道上稀稀疏疏几个身影从他的车前经过,与合着雨水的柏油马路昏暗得不辨彼此。
灰色的人群中,一柄黄伞轻快地跑来。
光一盯着那顶伞,和伞下露出的半截校服西装裤子。
雨刷器还没开,隔着湿哒哒的风挡玻璃他恍惚见到黄伞抬起,露出一张明亮的笑脸。
白衬衫,蓝领带,一双圆眼睛,两只小虎牙。
温柔的嘴动了动,似乎要开口叫他的名字。
后面的车按了一声喇叭,光一猛地回神——雨刷扫净水滴,世界重新清晰起来。撑黄伞的学生已过了马路,侧面与身材均不是光一以为自己看见的那个人。
堂本剛。
无论如何,至少那家伙和自己一样,早已经从高中毕业多年了。
光一松了松领带,驶过磨磨蹭蹭的高速公路,开向港区。在这样的天气里,连引擎声听起来都变得粘黏,他机械地跟前车随着信号灯走走停停,大脑放空,思路又飘回黄伞上。
电视剧里常演两个主角在街角偶遇,这种事在现实生活中的成功率实在太低。光一曾听一个人讲起他与女朋友分手以后即使住在同一栋公寓楼的同一层却也从来没有撞见彼此的事情。
东京有千个万个路口,而他心里想到的那个人此时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信号灯下。
或者,他们可能早已经同时经过同一个地方,但是他没有看见他。
光一没有再往下想,第一是因为这样的思路总是循环往复、没有出口,第二是因为他此刻的确很巧地看见了一个不会认错的熟人。
“Leader?” 他向右贴路边,落下车窗,探头朝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人打招呼。
东京住杰会二次团体城岛会的组长城岛茂围白口罩、戴细腿圆眼镜,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前后各四名保镖加专车警戒护送。
“是光一啊。”城岛拉下口罩,眼镜片上落了几滴雨水。
光一朝他笑笑,停稳车子。
“深秋啊、秋凉如水……” 城岛捏了闸,翻身下马——下车,一柄大伞立刻跟上,“今天真冷。”
光一又笑笑,从后视镜看见城岛带的几个干部利索地把那辆天蓝色自行车收进黑色轿车的后备箱,便发出邀请:“一起走吧,leader?”
城岛慢条斯理把镜片擦净重新戴好,摆了摆手,说:“免得他们白跟一路,你先去好了。”
光一点点头,与城岛茂道别,重新汇入干道的车流中。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纳闷,为什么城岛只穿了普通运动外套,而自己却按照例会规格西装笔挺。除此以外,这次会议改在港区本部开也让他觉得奇怪。
“穿西装了?”松冈见到光一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光一甩上车门,伸手和他打招呼。停车场里到处都是住杰会的干部,他们谨慎认真地为众直参人员的车子指挥车位,见到松冈和光一后都精神抖擞地鞠躬问好,回音在车库里嗡嗡作响。
“我刚才见到你们组长了。”光一不自在地转了转系着领带的脖子。
松冈摘下墨镜插进胸前口袋,站在电梯间的自动门前点燃香烟:“是不是又骑车子呢?”
光一笑着点头,说:“虽然从一开始就说着天气冷。”
松冈也笑,伸手往吸烟处的细长垃圾桶里掸了掸烟灰:“那辆车是才买的,大概还在热恋期。”
“诶?很厉害的牌子?”光一也点上烟,惊讶地眨眨眼睛。
“超市打七折的时候买的——特意让人去抢购,”松冈边说边乐,“结果昨天发现改成打五折了。”
光一跟着笑,想说点什么时,看见了生田斗真。生田笑嘻嘻朝他们点头鞠躬,从远处小跑过来。
“虽然每次都忍不住说一次,但是连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啊,”松冈眯着眼睛看那个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的年轻干部,有所感慨,“你决定他来当若头的时候大家本来还很惊讶呢。”
“是啊,连他都长这么大了。”光一本来能顺利地接下松冈的话题,但却在张嘴的瞬间想起了路上见到的那顶伞和他恍惚看错的人,语气不觉变得沉闷了。
十年过去了。生田做他的若头都已经有好几年了——但好像只是一眨眼而已。
车库里的车子渐渐多起来,松冈与光一暂时放下了闲谈,各自对人打招呼,等忙过这一时再抬头,正好看见穿普通运动服外套的城岛从车上下来。
光一立刻捡回他来时的纳闷,问道:“说起来……其实今天不需要穿西装啊?”
“今天又不是会长的例会,所以也没在家里开。”松冈捻灭烟,等待他的组长城岛一行人走近。他口中的“家里”指的是往常招待有头面的干部开例会与聚餐的、会长平时起居的拥有壮观枯山水庭院的和式院落。
光一小声抱怨了一句,立刻动手解开自己的领带,塞进若头生田斗真的手里,露出一副解脱相,又问:“既然不是例会,那今天到底要说什么事情?”
松冈耸耸肩,说:“不清楚。”
“啊、我知道的!”把光一的领带在手腕上绕成个大护腕的生田突然举手发言,惹得松冈和光一两人都向他投去怀疑目光,“昨天正好和三宅前辈一起喝了酒……” 生田补充了一句。
“说说看。”光一说。
“因为听说有合资的制片商——诶还是制片人?总之,他们直接对总本部发出了合作邀请,”生田乖乖送上情报, “听说是关于‘日本’的一系列纪录片的最后一部,无论是导演或是团队都很专业。”
松冈恍然大悟道:“想要我们也参与投资吗?”
“不是的,”城岛茂在他们背后开腔,慢悠悠把口罩折好塞进外套的拉链口袋里,“是要以我们为拍摄对象。”
“哈?”光一没忍住惊讶道,“可我们是……拍我们吗?”
城岛点点头,答:“对,就是要拍极道。”
1.
一层大厅里站满了住杰会的干部,按各组地位高低次序等待电梯,人人垂手而立,偶尔有咳嗽声。
城岛、光一、松冈和生田随几名干事共乘一部电梯,看楼层数字不断上升,都不说话,只有生田张了张嘴巴,平衡耳朵气压。
叮一声,厢门打开,门外另有干部分列两排,问好声比地下车库里的显得气势更加盛大。光一从人缝中一眼就看见了会议圆厅里坂本组组长坂本昌行两条架在桌上的长腿。
“这么早啊?”城岛在坂本身边坐下,坂本的手机里发出叽叽咕咕的游戏声。
坂本收起手机,后仰着椅子伸了个懒腰,说:“早?昨天根本没走。”
松冈轻轻笑了两声,手里摆弄墨镜腿:“要是在正经公司的话你已经可以做执行总监了。”
“业务还不是我介绍的嘛——”一个轻快的氦气音冷不防从背后冒出来,三宅健手指勾着一提四杯咖啡,嘴里还叼着一个杯盖。
光一顺手拿了一杯,尖着嘴小心翼翼吸了一口,烫得整个人都缩成一个小团。
三宅见状哧哧地笑,招招手让跟在身后专门负责买咖啡的新人把爱心热饮分给座上众人,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轻轻搅拌拿铁里的奶油,直到它融化下沉——香气四溢,令人犯困,他自己打了个表率哈欠,说:“其实今天根本不需要特意开会,才多大个事情。”
森田剛从旁门拖沓地走进来,跟着打哈欠表示同意。
光一的猫舌头从火热试炼中勉强恢复过来,问:“到底为什么会有人想拍YAKUZA……”
“‘日本’系列嘛,大概觉得YAKUZA也是一个代表产物吧?” 三宅答。
光一点头,没再问什么。他对这会议不感兴趣,耳边虽然飘过他人的各种谈话声,大脑却陷入冥想状态,直到副会长走进来。
“组长、组长,醒醒。”若头生田站在他身后,轻轻提醒光一该拿起桌上的材料看一看。
光一瞥了封面,果然是三宅所说的纪录片事情,他放下咖啡纸杯,两个手指不情愿夹起那沓装订A4纸,草草翻过,发现上面却净是些关于纪录片制作团队的背景资料。
很谨慎嘛,他心想。
就在光一准备仔细翻着看看时,桌子对面另一位组长已等不及地开口了:“副会长,真的要答应那帮人扛着镜头还有什么别的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把我们都拍下来吗?这种事情?”说这话时,他扬起手把长桌上的所有人都扫进了他的话语范围。
副会长剪了一截雪茄烟,示意他继续说。
“说实话,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是传统极道的那种经营方法了,没错吧?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对方想看的吧,他们只想看打打杀杀的那些,对吧?我看没有冒着暴露信息的风险去答应对方的必要。”
副会长坐在长桌远远的那端似乎准备开口,但坂本已经接过话来,说:“为什么要给对方他想看的——换句话来说,我们之所以走到现在,就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被人牵着鼻子。如果对方已经在心里定义了‘极道’就是打打杀杀的话,也就不会找上我们了,全国境内有很多团体都能满足他们的需要。更何况,到现在对极道仍然只有刻板印象的人才是最应该看这部纪录片的观众吧?”
光一因坂本的话而吃了一惊,是因为他以为大家都像他一样对这件事不感兴趣,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正专心致志,他于是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更出他意料地,不轻易发表意见的城岛这时也沉稳地开口了,说:“虽然会里的投资早就涉及了社会上的方方面面,就算没有刻意隐瞒,但是知道这个事实的人也仅限于业务参与者而已。如果接受合作,业务部分当然是禁止拍摄的。”
毕竟大家的买卖确实是涉及着方方面面呢,光一在心里顺着城岛的话想到。在座的人有些因城岛而点头,有些则摇头,光一却只想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这时听见副会长叫自己的名字。
“堂本,你觉得呢?”
“啊?”
怎么突然进入提问环节了啊……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点名,光一匆忙之下只好把手里的那份资料从后往前飞快翻了一遍,试图尽快搜索出一点可用信息。
在缝隙的变换中他猛地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名字。
心脏一个弹射起步百公里加速3.4秒。
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他沉默着又把那份资料按照刚才的方法从后往前放慢速度翻了一遍。
堂本剛。附着个人网站的资料头像和参加活动的现场照。
是他知道的那个堂本剛——不仅知道,他刚刚还在想他。
“试试吧。”愣了十几秒以后,光一只说出这三个字。
身后的若头生田好像被呛了一下,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会议中其他人也因而交换眼神。
光一又愣了十几秒才合起资料,抬头时神色如常,说:“纪录片播出以后,对业务的影响或好或坏。但是,既然现在住杰会已经决定从原本百分百的幕后渐渐转移到台前……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样的纪录片确实足够引起普通人的好奇。从此以后,在观众的印象里,住杰会就和‘极道’联系在一起——我们作为YAKUZA的代表却颠覆了他们对于YAKUZA的认识,这样的冲击感大概比广告要有效率吧。”
说出这番临时发挥的发言时,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平稳,一点也没有颤抖,因而显得有说服力。但是光一知道自己是紧张的,伸向半冷的咖啡杯的手指也是血液不循环的麻。
堂本剛。
制作团队导演。
光一百公里加速弹射出去的心跳终于慢慢从大气层外降回胸膛时,还带回来了些胃部空虚拧痛的副作用。
在这样缠人的雨天里,他居然在万分之一的几率里与剛再次同站在一个信号灯下了。
低概率事件梦想成真,光一却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我早说过不需要特意开这个会嘛,”三宅把咖啡杯潇洒投进垃圾桶,走在光一左后半步的位置,“就算你今天什么都没说,担当主要拍摄对象的那个组也一定是你们组。”
光一故作镇定,手里把纪录片资料紧紧卷成一个筒,问:“为什么?”
“因为从去年开始你的组就开始做广告和电影这些项目的投资了吧?”三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失策,刚才说多了。光一暗自懊悔。
“而且,”三宅转头回来,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我想开会大概只是个过场。像到底要不要合作的这种事情,会长怎么会让我们来决定呢。”
光一看着三宅,反应了两秒,说:“意思是……”
“意思就是,今天这个会议的主要目的可能只是为了明明白白地通知大家,配合拍摄的那个组是你们‘堂本一家吧’。”三宅对他眨眨眼睛。
“辛苦了。”城岛经过时轻轻拍了光一的肩,松冈则拍了拍光一的屁股。
光一在电梯间和他们分开,然后让生田自己先回办公室。
他感觉自己需要独处一会——不是为了被现场通知要合作纪录片的事情,而是为了纪录片工作人员里有堂本剛的这件事情。
导演堂本剛。
旧时光太耀眼,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2.
“这几天又下起雨了呢。”堂本剛在电梯里遇见住在楼上的邻居时,这么打了招呼。
他提着布兜子准备去超市买菜,但每次只买一餐份的新鲜材料,因为能悠闲留在家里做饭吃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卷发被潮气坠得湿沉沉的,剛一边习惯性地捋着鬓角,一边在心里想着要购买的食材——这种天气果然还是吃点热气腾腾的东西……不知道今天会做什么促销啊?
而且,喜欢的搞笑组合出了新的段子,待会吃饭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这让他心里隐隐激动。
安静的下行电梯里,放在裤袋里的振动模式手机来电把剛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 剛按住手机对邻居小声地道了歉,再看屏幕,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喂?我是堂本。”剛侧过身子接通,但是信号断断续续,听筒对面没有声音。
“喂?”他又试了一次,仍不能收到回答。
接不通的话就没办法了啊,剛挂断手机,对着那个号码若有所思。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他最希望这通电话是那个著名的指定暴力团打来的。很奇怪吧?世界上99%的人都不可能期待来电对象是那种人。
自从发出邀请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周时间,他仍迟迟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心里想着“大概不行了吧?”,但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只不过,如果对方实在不愿接受的话……
不能接受的话,那就再换个组织试试好了。
剛对于拍摄对象到底是哪个组或哪个会没有执着。“极道”的题目不是他决定的,虽然的确很“日本”——怎么说呢,总觉得是在过分迎合外人的喜好。这么说也没错,因为策划团队的另一半是由欧洲方面组成的。不过反过来想想,一旦成功合作,以后倒是个绝佳的聊天话题,就像是那种对话,“哇刚才开过去的绝对是Yakuza的车吧、刚才从店里走出来的几个人绝对是头目吧?” “啊啊那也没什么的,我还拍过Yakuza呢。”
一定要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才有效果。
但是拍完以后会不会被要求严格禁口呢,威逼利诱的那种……剛本来还觉得很有意思,这么一想又自作主张地担心起来,情绪就这么忽上忽下,一直到电梯门打开才回过神。
信号恢复满格的一瞬间,刚才的号码立刻再次打了进来,剛飞快地接听,这次终于成功了。是一个年轻客气的声音。
“请问是堂本剛导演吗?”这么说了。
“是我,刚才在电梯里所以没能接通,真抱歉。”剛条件反射地回答。
等等,问自己是不是导演,该不会……心中的希望指数直线上升,他正准备享受一下满怀期待的心跳感,对方的声音已经同步传来:“是我这边冒昧打扰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住杰会堂本一家的若头,我叫生田斗真。”
生田的语速很快,令剛之前做的所有猜测一瞬间突然全部变成现实。
欸?就这样?
合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通话结束后,剛站在公寓的一层大厅里发呆,说是发呆,其实也只是站定了几秒,连大门都没来得及推开就又搭电梯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组长交代,希望我今天无论如何先和您接洽一下关于拍摄内容的相关事宜,所以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见面详谈。”
生田在通话中就是这么说的,速度依然很快,像说不惯这种话似的,语气里甚至没有起伏,就好像是在念稿子。
剛觉得刚才那通文质彬彬的电话有点可爱。
居然会觉得极道的二当家可爱,这会不会太松懈了?堂本剛听说“若头”这个称呼比起那些普通干部要厉害得多,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二当家,但总归应该是不好惹的。
为了表示对不好惹的极道的敬重,剛特意选出一双漂亮花袜子。
上面绣了很多黑色左轮小手枪。
又戴了一顶白色帽子,确保对方能在人群中一眼看见自己。
准备停当后,剛决定先前往约定地点,他选了公寓附近一家自己比较熟悉的咖啡店——按道理说不管怎么想都应该是率先到达的自己却再次收到了生田的来电。
“堂本导演,我是生田。我在靠窗的座位等您。”
“已经到了吗?”剛大吃一惊。
“因为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恰好就在这附近,但是没关系,堂本导演慢慢过来就好,早上下了雨,现在路面很湿。”不知是不是剛的错觉,生田的语气变得自然多了。
说的有道理,经他这么一提醒,剛发现自己差点忘了拿伞。
长柄黄伞勾在手腕上,当他终于推开公寓的一层大门走进湿凉的空气里时,天却已经放晴了。
浅蓝色的云像一丝被扯开的棉花糖。
好天气来得也这么突然呐……剛望着天空想到。
3.
剛注意到路边停了两辆全黑的高级轿车,这和他概念里的场景差不多,只是没想到自己一进入咖啡店就受到了礼遇。
两桌黑色西装一看到他就立刻起身了,其中一桌三人,另一桌只有一个人,这把剛和店里其他顾客都吓了一跳。在注视中朝他们走过去时,剛感到有些难堪。这家店大概没办法再来了,他想。
生田斗真比剛想象得要时髦得多,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的话,绝对会误会他是哪里来的公子哥。
“堂本导演,幸、会。”生田笑嘻嘻地与剛握手,旁边桌立刻走来一人,为剛拉开椅子。
幸、会——这个词绝对是眼前这小家伙第一次说出口。
“生田先生,”堂本剛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被生田打断了。
“叫我生田就可以了,斗真也完全ok,” 生田仍笑眯眯地,“因为看到资料上堂本导演你和我们组长一样大,所以叫我‘先生’什么的就太……啊要喝点什么吗?我刚才应该先帮您点一杯什么的,服务生——”
真亲切啊……剛惊讶地眨眨眼,接过饮料单。
“您可真是个帅哥啊,现在就连导演都已经是这个程度了吗?”毫无防备地,剛又听见生田这么说。
这已经超出亲切的范围了吧?
剛说着谢谢,忍不住伸手捋了一下鬓角,余光发现生田仍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
“那个……非常感谢贵组能够接受拍摄的邀请,我带了一些关于拍摄的计划书过来,只是初步构想,根据具体情况可以随时更改,” 本来不打算立刻就开始讨论,但剛被生田看得有点心慌,只得放下还没点的饮料单,转身拿出包里的文件袋。
生田阻止了他。
“关于这个,就算现在导演好好地和我解释了也没用的。”生田说。
剛拿着文件的手停在半空不解地看他。
“导演还是直接和组长谈比较好,”生田笑吟吟地盯着剛,见人发呆,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
“现在?” 剛重复了一遍,“现在、要去见组长吗?”
生田点点头:“今天我来见您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您带到组长面前。”
带到组长面前……听起来蛮有威慑力的。
轿车里低低地播着当下流行的音乐,剛与生田并肩坐在后座上,鼻腔里满是柔和的车载熏香味。有点意外的是,活泼的若头生田并没有拉着他再说什么,而是不停地接打着电话,说的都是些关于某档影片的安排。
看来住杰会的投资内容确实和他听说的一样广泛,那样的话和普通财团又有什么区别呢,经营方式已经变化了的极道还有拍摄的必要吗?剛望着窗外熟悉的繁华街景,猛然发现车子已经开进了市中心。
原来在这么招摇的地段?
后视镜里,第二辆车紧紧跟着他们,即使是在信号灯密集的路段也一次都没有被其他车子打断过。
继续往前开了一段,司机拐进路口,再往前经过一条背街的单行道后,停在了一栋三层的、从外表上看是普通公寓楼的路边。
明明这条街外就是有名的购物区,但是这里的环境却像按了静音键一样安宁。
“堂本导演,我们到了。”生田指了指公寓楼,率先下了车。
剛站在无车驶过的道边打量四周,脑海里已情不自禁开始预想剪辑过后的影片画面。他回过头时,门口站了六七个穿运动服的人高马大的青年。
“您好!”
这的确很Yakuza……剛不禁想到。
等他进入大门,看见迎面白墙上一枚巨大的“堂本一家”字样的徽章图案时,最初对这栋楼的平凡印象已经被完全重写了。
堂本?
剛这才想起生田自我介绍的时候的确说的是“堂本一家”这个名字。
“组长在三层的办公室等您,”生田带着剛进入电梯,介绍道:“干部们在这里有办公室,但是不常过来,他们呆在他们自己的组里。住在这里的大多数是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新人,这样组长才能督导他们做事。”
剛一一用心记下,观察着他眼前所见的一切。
整个三层像一间独立的平层高级公寓,装潢得气派又现代。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半掩着,透出灯光。
“组长在那里。”生田的声音放轻了,不由得令剛也觉得紧张。
米色砖发出柔和的哑光,鞋跟敲在上面声音悦耳。生田叩了叩门,门里没有回答。
“组长,堂本导演到了。”生田说。
“请进。” 门里说。
堂本剛走进去,见到窗前站着一个人,他身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胶片底片。
剛本要迈出的步子没能再向前,生田在他身后无声地带上了门。
窗前的堂本光一穿西装、系领带,发型整理得漂漂亮亮,腕间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门边的堂本剛过肩长发别在耳后,白色贝雷帽上沾了小小一滴晶莹雨珠,蹙着眉头,眼神极复杂。
堂本光一向堂本剛走过去,剛紧盯他,一动不动,直到光一来到他的面前。
二人相对沉默。
“剛……” 光一小心翼翼开口。
“堂本组长,您好。”剛向他伸出右手。
光一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眼中难以置信的情绪一闪而过,视线生硬地从剛的脸挪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上。
几秒后,他们冷淡地握了握手。
“堂本导演,幸会。”
4.
剛坐在光一办公室里大得不像话的沙发里,两手交叉握着。光一与他隔着一张光可鉴人的玻璃茶几,坐在正对面的位子上,右肘搭着扶手。
屋里的气氛尴尬得令人无法想象。
“喝点什么吧。” 光一干巴巴地说。
“水就可以了,谢谢。”剛也干巴巴地回答。
光一起身从墙边的小冰柜里拿出两瓶瓶装水放在桌上,一屁股坐了回去。
剛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光一情不自禁看向他滚动的喉头,又飞快地低下了视线。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后,剛开口了:“真没想到是这样的见面啊。”
光一不安地换了个坐姿,双手撑在膝上,回答说:“是我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
剛没有笑。他把水瓶放回桌上,望着自己的手,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需要道歉,”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应该也有很多为难的地方吧。”
光一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剛宽容的语气而变得轻松。
“当时……”
“没关系的,” 剛打断了他,“我已经说过了没关系。”
这样一来光一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眼看尴尬的气氛越来越重,剛拿出那叠计划书放在桌上向光一推过去,说:“我是想一开始就先对住杰会答应了合作邀请而道谢的。虽然……”
他本想说“希望不是因为我而答应的”,话将要出口时猛地刹住了。别把自己这么当回事啊,堂本剛,他在心里警告自己。
“是副会长特意找了大家开会才决定的。” 光一却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闷声接了一句。
别胡说八道了,光一为自己的口是心非而懊悔,但是余光却看见堂本剛似乎放下心了的表情。
这让他觉得有点难过。
接着,剛又拿出一支笔递给光一:“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圈出来吧。”
光一把计划书举得高高的,挡住自己的脸,接过笔,说:“合同书不由我们两人签,你知道吧?”
“知道的,”剛无可奈何地看着对面故意挡住自己的人,“我回去后会把修改好的计划书交给他们,合同也会重新修正。”
光一点点头,不再说话,一页页认真读起来。
剛看着光一阅读的眉眼发了会呆,心头一片迷茫,过了一会,他移开视线,环顾室内,目光最终落在窗边墙上挂着的那张底片上。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是剛记得那是什么——看见它的一瞬间就知道那是什么。
毕业典礼后,他留在教室课桌里没有带走的。
这张底片能冲洗出他们的二人合影,剛很清楚,因为他曾印了很多张。
剛盯着相框里的底片看了很久,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光一。他曾想象过很多次,当他再见光一时,最先回忆起的会是什么。令他意外的是,此时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的既不是他们见的第一面,也不是最后一面——这些当然都曾一瞬间搅混打散地出现过,但是现在在他眼前挥散不去的却是另一个场景。
是在毕业前夕的修学旅行途中发生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晚上要在海边烧烤的时候,其他人问剛光一在哪里。
“拜托了,我们想让光一帮忙拍几张照片啊。”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涨,不停地催剛去把光一找来。
剛知道光一偷偷溜出活动范围去拍落日的栈桥,所以只好假装为难地帮忙打掩护:“就算你们这么说……万一那家伙留在酒店里睡懒觉,我岂不是还要走那么远回去吗?”
“没那种事,光一刚才明明还在这附近的,你用心电感应就可以知道他在哪里了吧——”
“说什么心电感应啊,怎么可能和那家伙之间有那种东西啊,太恶心了!”
故意用着吐槽的语气,这样大家就会一哄而笑。
没错没错,把一切都当成玩笑吧。
不过他最终还是拗不过同学,离开烧烤架,动身去找光一。想见到那家伙并不需要什么心电感应,因为光一总是会对他说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他跳上海堤,一路向西走出四首歌的距离,远远看见了栈桥桥头的小黑点。
落日艳丽,在海面下沉,发出温暖耀人的光。从剛的角度看来,栈桥尽头的光一正在广阔的海中央拥抱夕阳。
剛用双手比了一个框,把光一圈在框里。
他这么默默欣赏了一会,男主角光一转过头来,招手示意。
剛轻巧地跃过海湾上的枯木头,跑进画面,成为另一个主角。“拍到好照片了吗?”他问。
光一笑着点头,从栈桥上走下来,伸手拍在剛的头上:“跑这么远过来干什么?”
“他们催你回去给他们拍照片呢,很急。”剛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光一也摸剛的后脑勺,说:“你不是也带了相机来吗?”
“中午就放在酒店房间里了,反正晚上也只是要烧烤嘛。” 剛捉住光一的手,拉着一起走。
光一被剛牵着,对他笑。
过沙滩上那道矮矮的木围栏时,光一先跳过去,然后非要把剛抱过去不可。
“喂,你太瘦啦。” 一边这么说着,光一一边抚了抚剛的后背。
剛猛地绷直了身体,重重一掌打在光一肩头,然后立刻从光一怀里挣开。
光一一副无所畏惧的得意洋洋笑容:“还不够疼。” 又做了个拂灰的动作。
“脸皮真厚——”剛也跟着乐了。
他们对着傻笑了一会,然后光一走来把手绕在剛肩上,说:“剛,要是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堂本剛到现在仍记得光一抚在自己后背上时从脚底冲上脑门的一股澎湃,仿佛全身毛孔都放大炸开了,在心底掀起波澜。对于年轻男孩而言,一瞬而过的冲动不好隐藏,那时他借着傍晚昏暗的天色才勉强掩饰过去。
眼前的堂本光一和记忆里的不同了,一次都没有笑过——如果不算刚才打招呼时被自己那句冷淡的“堂本组长”而带出来的僵笑的话。
可能这样才是对的,剛想。
5.
离开光一的办公室时,剛知道若头生田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虽然注意到了,但没有多嘴问半个字,甚至没表露出一点点疑惑不解,便想生田年纪轻轻就爬上若头位置不是没有道理。
比起刚见面时的尴尬沉重,他们分开时的情绪已经正常多了——两个人似乎都默契地决定要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彼此,剛说不上这样是好是坏。
应该是好的。
但是当他听见光一要求进入场地的摄制团队缩减到最少人数的要求时,又觉得这种公事公办让他有点难受。
这要求对于像住杰会堂本一家这样的特殊组织而言合情合理,剛完全可以理解,而且也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令他难受的是光一严肃的语气。
他不能想象自己与光一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为了各自团体的利益而据理力争、毫厘不让。这种场景让剛后背发凉。
据理力争这件事没有错,错的是光一坐在了他的对面。
剛心里总有一种印象,那就是光一的位置始终都在自己身边。但当他望着那张计划书时,又意识到这个印象其实是不真实的。因为即使是在高中两人亲密无间的时期,光一与他也一直都是前后桌而已。
更何况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为了让这次会面不要结束得太难看,更为了避免想象中针锋相对的讨价还价,剛没有反驳地同意了光一对于计划书的大小修改。道别时,他们再次握了手,而且巧妙地避开了对视的时机。
其实不然。避开对视的是剛,光一的目光始终钉在剛脸上,而且一路目送着,直到人消失在走廊尽头——不仅如此,他接着又追到窗边向下看,就像剛来时他也站在那里偷瞄一样,左肩膀斜挨着那张装裱了的底片。
风挟细雨打着玻璃,下得连绵没有尽头。光一贴近玻璃,感到丝丝凉气。
剛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下,光一看见他撑开了一只长柄黄色雨伞,和他记忆里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
黑色轿车从楼后开出来,停在剛身边。黄色雨伞停顿了一下,光一的心跳也顿了一下。
和记忆里一样的黄伞没有像记忆里那样抬起来,撑伞的人更没有回过头来看看楼上的他。
车子开远了,光一也泄气了,重重坐回桌前,连抬手指都觉得累。从窗子的倒影里,他看见西装笔挺的自己双目呆滞。
我像个白痴似的。
“不,还以为你是书呆子呢。”记忆里的剛对他笑着说。
这当然不是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但是在他们熟悉起来以后,剛却像笑料似地重复过很多次。
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堂本同学?你好,我也是堂本,堂本剛。”
说这话时,剛就撑着黄色伞,伞抬起来,露出一张明亮的笑脸。
白衬衫,蓝领带,一双圆眼睛,两只小虎牙。
“听说之前有很多送错了的信,对不起,打扰你了吧?”堂本剛像是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光一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提到的那些信——更准确的名称应该是情书。
自从高一入学后,光一就陆陆续续收到几封情书,有些塞进了柜子里,有些是由同班同学转交的。拆开一看,虽然整整齐齐地写着“堂本同学”,却净在说什么“篮球场上的身影”之类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
作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少爷”,光一被要求在学校里尽量不要出什么风头,所以他干脆一个社团都不加入,每天放学立刻回家,车子远远停在两个街口以外的路边——在其他同学看来,他是个行踪成谜的人,再加上脸上沉闷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更难接触了。
这样的人居然会收到这么多情书啊?
光一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她们在篮球场上见过我吗?
这误会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揭了秘,那些情书不是给堂本光一的,是给堂本剛的。
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年级里还有一个堂本时,光一吓了一跳。
该不会也是我家的……他甚至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特意向家人和组里的长辈反复确认以后才放下心。
不过,当他又听说另一位堂本在篮球部很活跃时,光一知道的确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如果对方也是“堂本一家”的人,就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参加那些活动了吧——如果对方也是极道的少爷的话,就得和自己一样,力求隐身似的平安度过高中生活。
不过还是有一点点羡慕,一点点。
“只是小事,别放在心上。”光一对着面前让他有一点点羡慕的堂本剛简短地点了点头,明明是开口的第一句话,语气却像是在做结束语。
但是堂本剛没放他走。
“想截住你可真难啊,”受欢迎的堂本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下雨的话,你早就回去了吧?”
这话倒让光一觉得不好意思了,所以也只好笑起来。
那之后他们好像就那么对着乐了好一阵呢,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在光一的印象里,剛本来就总是对他露出笑容。
谁能想到再见面时,他们居然都绷着脸。
是我不辞而别,这种情况又有什么可出乎意料的呢……难道让剛欢天喜地地与自己叙旧么。
光一的思路从对往事的眷恋中浮出来,面色阴沉地盯着窗外连成银线的雨丝——他曾经在心里对初遇堂本剛的那场雨千恩万谢,而眼下再见堂本剛的这场雨却只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这可见一个人高兴或者不高兴和下雨并没有什么关系。
身后的门轻轻敲了两声,是若头生田回来了,光一听见他推门进来,又听见他说:“组长,已经把堂本导演送回公寓了,路上有点堵车。”
光一不答,缩在高大办公椅里,背对着门口,搞得生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过了会,他才开口说:“这天气可真缠人,是吧?”
生田先是愣了愣,接着叹了口气,答:“是啊,组长,只要你想出门,天就总下雨。可是最近你不出门,为什么也下雨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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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部分团体、地点名设定见住吉会、山口组
2. 出场人物多,如有冒犯,非常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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